你是否也思考过下面这些问题?
- 如何活在当下
- 如何完成一件困难的事情
- 如何深刻地思考与创作
- 如何获得创造力
- 如何更高效地学习
- 如何更有效地整顿内心秩序
- 我们对时间有什么误解
- 如何活出生命的意义
上面每一个问题都是千古玄难,似乎都很难得到相对透彻的回答,但这些底层问题又很重要,决定着你如何做“事”。笔者也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但由于欠梳理欠自洽,夜深人静时常产生精神内耗,读了很多书,听了很多课,也没有内化和体悟为自己的人生经验。
前段时间听了一门私房课:《人间守略》,这门课从较为底层和独特的视角部分回答了上述问题,而且处处可见对心智尚未闭合的年轻人成长发展的关怀,让笔者深受启发,因此笔者结合自己的感受梳理了这篇2w多字的文章。
转向,我们彻底搞反了
习性,从学习说起
在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之前,我们要先完成某种转向,想清楚:为什么上面这些问题都暗含了某种致命的错乱。
我们要先有这样的一个基本思路:要少做很多事情,才能够做到某些事情,要抵御拒绝很多东西,才能够获得我们想要的那个东西。
比如说学习,我们都在学习,比如写这篇文章就是一种学习,但是我现在的学习是从写文章才开始的吗?其实我们一睁眼就在学习,就在复习,复习这是被子, 这是牙缸、牙刷。这些都是复习,在复习我们的习性。
《正见》的作者,宗萨钦哲仁波切说:
我们以为早上喝咖啡是一个习惯,但是我们以为地毯、 勺子是真实的,其实在一个佛教徒看来,它们都是习性。
这个情况有多微妙?以至于学习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个习性。当我们调用这个概念来处理我们的经验的时候,我们的经验已经被遮蔽了,我们的感官就已经被妨碍了。
从结果上看一切主被动的学习都是学习,但是我们从动机上看,只有我们刻意地学习才是学习,主动认真的学习才是学习。但只有那些我们不以为是学习的学习,才能够真正地隐秘地塑造我们,那些弥漫在我们日常中的,我们不认为这是学习的学习,才真正地塑造了我们的三观,我们的认知结构。
仁波切还说了一个很有趣的观点,他说:
修行难,难在哪里,不是难在修行本身很难,是难在我们在懈怠的时候,放松的时候,游走于日常的时候。
醒来,切换既有模型
所以,在日常中,把一切当成习性,这件事情能怎么样呢?
比如,下面这张图,这不是被子,这还能是什么?
成年的我们可能是回答不了的,但孩童的我们可以接过了话茬。他说,这不就是山吗?这不就是山吗?山上还开满了花、而且这座山还在沙漠中,更诡异的是,远方还躺着一只得了白化病的狮子。
那个成年的我们会问,这种没有用的幻想游戏有什么用?我们会问这样的问题,其实这样的问题是会妨碍我们的想象力的,但是我们不回避这样的问题。
但我们能想到有用的,我如果是一个床上用品的设计师,我可不可以设计一套山川与巨人的床上四件套。枕套是绿洲与湖泊,床单是绿地 草原,上面有鸟兽奔走,被子就是山峦,你只要弓起腿,山峦就会拔地而起。重要的是,山峦还会影响你的睡姿,睡姿也会影响山势,这很有意思。
它的营销广告语可以这样说: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觉之前,都可以和你的孩子来一场天人合一的幻想游戏。这样一个增进亲子感情,甚至激发想象力,优化梦境的床上四件套,能不能花钱买一套?是可以的,对吧。
所以无用是可以向有用转化的,但是我们不能奔着有用去,这样它会妨碍我们,我们需要有一些抵御。
这里面最关键的一个需要捕捉到的经验,就是我没有主动去干什么,也没有在刻意地去想象什么东西。我只是做了一个否定,做了一个拒斥,做了一个你不要过来的动作,做了一个抵御习性的动作,然后日常的缝隙就被我打开了,想象的空间就生长出来的。
所以,人一天至少要醒来两次,一次从在睡梦中,另外一次是在日常中。生理的醒来很容易,但是要在我们的精神世界中醒来,在我们的日常中醒来,在我们的遮天蔽日的符号秩序中醒来,这个很难。这需要我们有一些忤逆,有一些叛逃,有一些对抗,有一些反向思考的冲动。
辩证逆转,反向思考之道
关于反着思考问题,涉及到辩证与溯因。
我们有一种常识,一种认知的惯性,认为我们不擅长学习与想象,学习(能力)与想象(能力)是最稀缺的资源,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太擅长学习与想象?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把牙刷、被子、车子,这样的(东西)拼凑成一个坚固的三观宇宙,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是非常高超的学习者和幻想家。
唯一的问题是什么,我们跟大家高超到一块去了,高超到一块去就卷起来,卷起来的人就很慌张,手足无措地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如何提高“卷”的能力,如何提高学习和创造的能力?
这个问题在我们今天的思境中,是不成立的。我们今天的思境中,应该把这个问题逆转成:如何”抑制”我们虽然高效但因同质而丧失了价值、意义和竞争力的学习创作能力。
这个翻转来自哲学中的一个思维方式,叫做辩证的逆转,它把所有的条件认作障碍(比如,学习妨碍了学习本身),又把所有的障碍又认作成条件(比如,一些违反学习 反学习的行为,可能会导致学习的结果)。
所以如果使用辩论逆转上面这些暗含了某种致命错乱的千古玄难,逆转这些愚蠢的问题,愚蠢的我们都关心的问题:
- 为什么想要活在当下,反而无法活在当下
- 为什么想要简化事务,反而无法胜任
- 为什么想要深刻,反而显得浅薄
- 为什么刻意寻求创意,反而落入俗套
- 为什么想要认真学习,反而陷入了自我的遮蔽
- 为什么想整顿内心的秩序,反而陷入了思维的混乱
- 为什么想要活出意义,反而陷入了虚无
成长是一个大家都在关心的话题,但要想要把这个话题聊得更有启发性一点,我们需要刚刚讲到的那种转向,不是去问我们还需要哪些资源,要学会哪些手段,然后达成何种目标,而是转而去问,我们需要忽视哪些干扰,无视哪些障碍。超越这些所谓的目标对我们的钳制和约束,让那个东西自然地出现,让我们想要的东西自然地出现。
正如《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中所说的:
在有限游戏中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因为有限游戏有一次性的输赢,有一劳永逸的输赢,但是人生是无限游戏,没有一劳永逸的输赢,没有一劳永逸的成功,也没有一败涂地的失败,它是无限的游戏,我们追求的是一种健康的可持续的游戏的姿态。
因此,防守是最好的进攻,我们防守的第一课就是时间,三角动物的顿悟时刻。
时间,三角动物的顿悟时刻
时间,庸俗的当下
时间这个概念是我们最亟待破除的习性,也是我们最基本的一个防御点。爱因斯坦曾经安慰已故的友人的家属,他说:
现在他又比我早一点离开了这个奇怪的世界,但是对我们物理学家来说,不管时间多持久,过去、现在、未来的之间的分别,只是持续存在的幻想。
《当下力量》的作者,艾克哈特·托勒也说:
当你的思维处于静止时,你的注意力会完全集中在当下时刻,你就会感受到本体…
重新觉知到本体,并保持这种觉知的体验,就是开悟。
这本书的评价极度两极分化,有些人反复强烈推荐这本书,也有一些都豆瓣上的评论是这样的,很有代表性的评论:
“灵修之类的书,三五年前我甚至可以给它打三星 五星,顶破了打到一百星,但是现在过了一段焦虑期,在别处获得了相关的知识,心智更加成熟,不需要了。”
“不要看这类书,都是拾哲学牙慧的一些玩意儿。”
“活在当下”这个口号,被我们反复的提倡,以至于“活在当下”成了一种非常庸俗的建议。为什么说非常庸俗呢?一说我们都懂,过去不过是当下的记忆,未来不过是当下的期待。
但是当我们去践行活在当下的时候,我们扪心自问,我们在干什么?
连接过去,当下和未来,我们需要有一个更好的当下,然后通过它达到一个美好的未来,或者说,我们需要有一个美好的当下,通过它来回避不堪回首的过去,这是我们的目的。
所以佛家讲得很通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一旦被造作出来,“现在心”本身就已经失灭掉了,这里面真正的关键是念头。
念头太重要了,念头是什么?我们下面将从一个非常有趣的符号学角度来切入念头这件事情。
符号学知识
“三边对话”引入
念头的主要形式,是我们的内心的对话(内心OS),内心的对话是由什么构成的?是由语言构成的,语言的基础是符号,那能不能用符号学的思路,去理解“活在当下”?
符号学里面有一个研究分支,叫“符号自我”,这是专门研究我们内心对话的符号学机制,它能在没有任何本体或概念的帮助下,从非常理性的角度帮我们理解:我们内心对话是如何帮助我们构建起自我认知,又是如何把我们拽入时间的长河的。
符号自我理论一个非常基本的认识是,我们的内心对话本质上是一种三边对谈,是当下的我向未来的我谈论着过去的我。(《符号自我》)
什么叫当下的我向未来的我谈论着过去的我。人格分裂吗?这个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洞见,在解释之前需要先铺垫一个基本的知识:符号三要素。这是符号学一个基石假设。一个符号,比如 “苹果”,它想要完成表意的功能,一定要具备这三个要素,这三个要素起到不同的作用。
符号三要素
- 记号(sign),指的是符号本身,比如”苹果”这个词,或者是”苹果”这个词的音,或者是它的字的形状, 就是一个记号本身。
- 对象(object),或者叫客体,比如苹果那个东西。
- 解释项(Interpretant),符号(苹果的音)加上客体(苹果)没有意义,它在对方的脑子里面唤起的心理内容,唤起的解释项才是意义所在。
这边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知识点,它有一个自我循环的机制,苹果的解释项,是会衍生出新的记号(sign)的。
比如说,我们要解释苹果:它是一个蔷薇科的水果——>你要解释蔷薇科和水果的时候,又会引发新的符号,唤起新的新的心理内容,它是植物的果实——>植物的果实,植物是什么东西,植物继续得到解释,它是一种什么真核生物——>生物还可以继续解释…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要解释苹果,你需要用到人类所有的知识。这还只是解释作为植物的苹果,作为水果的苹果,如果你想要解释苹果公司的苹果,亚当夏娃智慧的苹果,你穷尽人类所有的知识,都解释不了。神奇吗?
这就是符号学为我们揭示的意义展开的机制,叫无限衍义性(unlimited semiosis)。 符号产生新的解释项,新的解释项产生新的符号,一直往下走,永无穷尽的解释项。
“三边对话”解释
符号自我论的理论家认为:这三个要素,分别对应了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种心理时间性。
比如说,我们真实的内心OS:“我是不是没讲清楚”,“我是不是表现得不够好?”
(对于过去“我”而言)这个符号所指的对象是什么?它指的每一个对象:“我”、“讲清楚”、“表现好”,所有的符号指向的对象都是我记忆中的印象。比如说“我”,一定是一个连贯的叙事自我,记忆中的那个“我”;“清楚” ,我必须在过往的经验中,对“讲清楚”这件事情有认识,我有过判断;“表现好”也是一样的,我知道我“表现好”是什么样子;
(对于当下“我”而言)自我是一个符号,这个是符号学的一个论断。当下“我”是什么?按照符号学三要素的分解,当下的我是一串记号,如果你升起的是心里的意象的话,它就是这个形状,如果你内心是一句OS的话,它就是那串声响,它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未来“我”而言)意义在哪里,意义在未来,在于我如何解释这件事情。但是问题来了,解释需要更多解释来解释,所以符号学告诉我们的观点就是,意义永远来自于未来,
然后你可能会觉得不对:我当下就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要将这个观念拧转过来,需要我们做一个思想实验。
想象一种状况:有一个人得了一种怪病,他没有想象未来的能力,也不能期待自己在未来的任何事情,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正常。然后,有一个人对他说:“你是不是没有讲清楚,你表现不好”。一个无法想象未来的人,他会如何理解这句话?
他会觉得so what?啥意思?能怎么地?他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理解这件事情,,所以你跟他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吗?他不懂。
而能够想象未来的人可能会这样想:“具体是哪里不好,看来我准备不充分,完蛋了,我的前途没有了。” 我们经常这样想,一件小事发生,就会导致我觉得前途没有了,只有有未来的人才会这样想。
没有未来的人不会这样想,所以它能解释一个心理现象:理想越丰满,我们能衍生出来的解释项就越庞杂。
这可以叫过度规划导致的焦虑吗?怎么克服焦虑?更多的规划吗?但这会陷入一个愚蠢的回路。
通过这些符号学知识我们能翻转一个我们习焉不察的常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对吗?在“事”的层面它对的,我们要有长期的规划,但在“心”的层面(精神的层面),在我们精神的符号动力学层面,这句话应该反过来:人无远虑,则没有近忧,所有的近忧都是远虑导致的。
所以总结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就是我们心里冒出来一段话,这段话:
- 「素材」都来自于「过去」
- 「解释」来自于「未来」
- 「这段话」来自于毫无意义的「当下」
- 「当下的自我」只是一堆「空符号」而已
当下的顿悟
符号学解释当下
诺伯特-威利(Wiley)在《符号自我》中说:
自我是一个符号实体,不仅意味着自我运用着各种符号,还意味着自我本身就是一个符号。
我们第一个重要的观察是什么呢?
- “过去的记忆”和“未来的期望”,不是我们召唤来的“心理内容”,而是使我们能理解当前的心理内容的一个“基本框架“。
- 脱离了记忆和期望,我们没有办法理解任何一句话。
过去和未来不是我们召唤来的,它已经在支撑着我们了。
我们需要重新解释一下“语境”:“语境”是由提供理解材料的过往记忆,和提供解释空间的未来期望,所挤压而成的语义空间。
理解这样的语义空间对我们来说太关键了。我们精神世界的成长史、扩张史,是一个什么样的历史?是一个在不同的语义空间中,过去的记忆和未来的期许之间挤压出来的一个回答“保安三问”的历史。
我们在不同的时间,对“保安三问”会有不同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永远在未来,它能回答的资源和材料永远在过去。所以这几个问题不可能得到回答,你永远有新的答案,因为你永远有新的指向的对象。自我就在这两个空间的挤压之下的狭小空间中,白驹过隙。
所以这是一种关于当下、过去和未来的三元关系,而人也可以说是“三角动物”。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类比:我们体验到的”临在当下”的感觉,和我们脱离语境去理解一句话的感觉是很像的。
什么叫脱离语境理解一句话?下面的例子有点绕弯。
你有没有办法,把上面所有的内容,看成一串毫无意义的符号,它就是一个图形?你有没有办法,把你现在听到的话,听成一段毫无意义的声响?
如果你能做到,你就没有办法理解这句话,同时这句话也没有办法影响你,而这个刹那,就是你自己的刹那,就是当下的刹那。这个时候的你,就是在如实观照你的经验,而不是在幻象中理解你的经验。
比如,听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问大家听懂了吗?我们会点头,因为我们觉得应该配合老师,或者说我不点头会不会别人觉得我傻。我们就是不断地在这样忧虑,当下的我在利用过去的资源,向未来表达忧虑。 我们的人生有无数种这样的忧虑,导致我们错失了当下的时刻。
符号衍生解释项,解释项衍生出符号,进入一个无穷的循环。我们的生活由无数眼下的瞬间构成,但是我们很少在这些瞬间中生活过,这个东西现在被遮蔽了。
瞬间时机之所
海德格尔生造过一个词,叫「瞬间时机之所」,即在瞬间时机中开辟出来的本真存在之场所,就是我们上面描述的那种当下的状态。
如果你不能进入这样的时机之所,你就会进入这样的未来:“我觉得自己表现不好”,“我人设要崩了”,“我前途没有了”。 而如果你能够进入这样的时机之所,你可以把这些都理解成一串毫无意义的符号,你就是阻断了解释项,阻断解释项就是阻断未来。
注意这不是阻断想象中的未来,是阻断某一种可能会真实发生的未来。我不再想”我的前途没有了”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我就有前途了?不一定,但是有前途的概率会大一点…是这样的,没有好未来会让我们感觉恐慌,但有一个好未来也会让我们更焦虑,同意吗?
齐泽克有一句话说:
尽管“现实”通过“现实-检验”来确定的,但现实的框架却总是通过虚幻的幻想剩余物来架构的:最终给予我们“现实意义:以最终保障的只能是我们屈从于幻象-框架所体验到的“现实”……
现实地位的框架十分不稳固,它依赖于现实-检验与幻象-框架之间的微妙平衡。
“现实检验”和“幻象框架”,就可以对应我们“过去的经验”和我们“未来的期待”,它们架设出来的是一个易碎的现实。
所以我们要经过一种训练,把那些令我们很emo的事情,那些令我们很恐惧的符号权威,想办法看成一堆无意义的符号,这个就是修行之人追求一种境界:了了分明,如如不动。双手握无限,刹那即永恒。
现在再回看《当下的力量》这本书,它其实切中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但是可能经验性的断言太多了,会让我们产生误解。比如书中说:
你在倾听那种声音时,你不要有任何评判。
这一段话,如果要有槽点的话,槽点在哪里?“评判”已经把我们拽入了语言的交互之中,因为我们说评判一个事情的时候,我们已经理解了这件事情,其实更究极的说法是:不要理解。
去训练自己,念头升起来你可以理解,但是你要马上把它看成一串无意义的符号(冥想)。这个是可以训练的,如果有所谓的「开悟时刻」的话,就是体悟到这件事的时候(不是知道,也不是意识到),一个人一旦体悟到:“他不是他的念头”,他就“开悟”了。
《人类简史》的作者赫拉利,他还有一本书叫《今日简史》,里面几乎有一整个章节在讨论冥想对他的帮助,他说:
我在青少年时期有许多烦恼,心静不下来,觉得整个世界莫名其妙,对于人生的种种大问题也都找不到答案……
我读了许多哲学书籍,也做过多次哲学辩论;虽然这能为智识带来无穷乐趣,却几乎无法提供任何真正的见解。这实在太叫人沮丧了。
到最后,我的好朋友罗恩建议我试试放下书本几天,也别动脑子做什么讨论,而是去上个内观禅修课程……
他一直提醒我们:“什么都别做,别去控制呼吸,也不要想用什么特殊的方式呼吸。只要观察现在的状况,不管状况如何……等你不再专注,思绪开始在回忆和幻想中游荡的时候,你只是意识到:现在我的思绪不在呼吸上了。”这是别人跟我说过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经过观察各种感觉的 10 天,我对自己和整个人类的了解可能要超过我先前所学……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各种痛苦最深层的来源,就在于自己的心智。
赫拉利说,没有这样通过冥想训练出来的专注的认识和清晰的眼界他不可能写出《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
《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里面作者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在刺激与反应之间存在着一段距离,成长和幸福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利用这段距离
是不是真理?但是关键在于:它中间隔着什么?隔着记忆,念头和解释,隔着过去的记忆,当下的念头和未来的解释,隔着语言和符号,它们的基本材料都是语言和符号。
我们思维的内容是语言化的,是符号化的,我们如何能有所作为呢?而最关键的答案之一就是你能否如实观照,把它们观照成符号,这需要大量的修行。
但是,很多人认为活在当下还不够,当下太无聊了,我们还要去创造些什么,还要去成一些事儿。因为我们今天不是在让大家去“出家”,我们是要在“人间”中寻求一种相对low一点,但是没有办法的解决方案:我们要离苦得乐,当在现实中碰到了问题和障碍,就紧到这个清明的思境中寻求启发,得到启发了,赶紧出来再造作……造作完又遇到障碍又回来启发,这样循环往复,直到挂掉。也许到最后都没有真正的结果,但是它就是这样的一个轮回。
讲到成事,就需要问:知与行,如何完成一件困难的事情?
知与行,如何完成一件困难的事
困难的本质
讲到成事,我们会被这样一组问题驱动:如何持续地完成一件困难的事?如何乐此不疲地完成一件困难的事?
这组问题和「如何过好这一生」是等价的,我们一定要做困难的事情,不要做简单的事情。但当我们在说困难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什么叫困难?
如果我们只从「经验的现象层面」去理解的话,困难是巨大的落差被笼统地感知之后产生的一种经验。 有巨大的落差, 但是不知道这个落差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如何弥补这个落差,所以我们产生了一种叫「困难的体验」。
如果我们理性地分析这样的体验的话,困难可以有很多原因。比如说缺素材,做视频没有一手的文献或者经验,做饭没有土豆五花肉;或者缺知识,比如不知道如何把材料组织成视频,或者不知道五花肉要炖多久;或者缺经验,没做过;或者缺技能,不会用剪辑软件等…
我们将「做一期受欢迎的视频节目」和「 做一盘好吃的红烧肉」进行类比,我们好像会觉得,如果你觉得这个视频非常厉害的话,你会觉得很难做到,但是即便一盘菜再好吃,我们也会觉得,无他唯手熟尔,我也可以做到。对吗?那我们之所以能这样说是因为什么?
—— 有菜谱。 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做视频也若烹小鲜, 但是你不同意 ,为什么?因为有一种叫菜谱的东西,它可以大大简化任何一件困难的事情。我们要问:菜谱是什么?菜谱的内涵是什么?如果有菜谱型的知识,让我们学会做一个视频,或者任何你想做的,达到一个相对高水平的技能,这样的一个知识多好?
比如说:有人做了一个教程,这个教程巨细靡遗,从如何选书, 何看书,如何做笔记,做笔记的时候脑子在产生什么OS,然后把这些东西画成图,每一步,每一个细节,都记录下来,最后把这个视频给你, 你会不会觉得做视频无他,惟手熟尔?有可能是吗? 天真。
容易的代价
知识,拆解习性
如何做好一件困难的事情,我们唾手可得的答案是:我们需要“菜谱型的知识”。
如果我们要为菜谱型的知识找一个定位的话,我们需要把「知识」这个习性破除掉,把它分解成四个习性,一个叫「经验」 ,一个叫「方法」,一个叫「理论」 ,一个叫「程序」,有这四个东西,「知识」这个习性就可以没有必要存在了。(注意:不要纠缠定义,这是一个暂时的定义)
- 经验,我们现在谈论的经验是一种直观且含混的认识。比如,吃了一口苹果,“哇,好吃”,这是经验;
- 理论,经验抽象化就变成了理论,理论是由抽象命题构成的,是可以言说的经验,它是一个从隐到显的过程;
- 方法,从经验到方法,是一个实践的过程。经验和方法,我们在日常语言中都是混用的,我有做一件事情的经验,日常指的也是我有做一件事情的方法。我们这边特别强调,「方法」是有“行为步骤”的,即知道明确的行路的顺序,所以我说我掌握了方法;我说我有经验,只是我有一个笼统的经验。这两个是有不同的,方法更加朝向实践;
- 程序,方法的显化就是程序,即处理指令;
经验和理论是关于「知」的知识,方法和程序是关于「行」的知识,最大的差别在于「行」包含了 “步骤”。
“菜谱型知识”就是「程序」,它最基本的特征是让我们知道先干什么,后干什么。
我们听很多课,看很多书,然后会有一种冲动,会问这东西落不落地,落地与否,有没有可实操性,我们追问的是什么?就是它的「菜谱含量」高不高,你告诉我这一步怎么做、下一步怎么做,都给我指导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在求菜谱、求落地。
菜谱,虚假的容易
但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如果你的行业里面,有大量的“菜谱型知识”,你得赶紧跑路。
首先,如果某个行业中解决问题的关键经验与方法都能被拽入语言世界,或者说,大量的内隐的程序性知识都能被抽象成理论和程序,那么这个行业的大部分从业者迟早会被机器取代,资本一定会把它推到那个方向去,因为程序是最有效率的。
正如今天我们吃到的大量菜品,很多都是中央厨房配给的,我们现在开车,有一半的时间都不是我们在开。要知道,厨师号称永不下岗的职业,司机在二三十年前是最吃香的工作。
所以不要求菜谱,因为问题在于菜谱对我们的认知形成了某种戕害,他给了我们一种廉价的容易的感觉,这个容易的感觉是以屏蔽我们的经验压制我们的认识能力为代价的。
其次,即便有菜谱,它作用也被高估了,菜谱直截了当地取消了对象的复杂性,其代价是我们更精微的感知、理解以及创造能力的丧失。
问一个问题,烹饪真的容易吗?我们都觉得自己拿着菜谱都能做好一个菜,真的可以吗?
去看李子柒的视频,会发现做饭简直比登天,因为她做饭是从酿酱油开始的,酿酱油是从种黄豆开始的,煮饭的水是自己挑来的,烧菜的柴是自己劈的。
我们所认识到的“容易一简单-方便”,是现代文明的“副产品”,是无数复杂知识被技术压制为随取随用「产品」之后衍生出的副产品。真实的世界充满了细节,极其复杂,因而是困难的,我们要直面这种复杂,悍然闯入困难之中。
怎么闯?用自己的眼睛看,去闻那个肉,去看那个书,用自己的脑子想,指的是你不能跨越“Why”,就直接跳到How。我们要用自己的脚行实践-用自己的手实操。而不是总伸手要“落地的干货”,到头把自己逼到与机器竞争的角落。
“如何做好一件困难的事”?我们离最后的答案还很远,唯一能确认的是,知与行之间的万水千山,不是那么容易能穿越的,没有直来直往的国道,只有密雾浓罩下蜿蜒曲折的林中小路,我们期待的“知识”不是地图,菜谱也不是捷径。
那哪里有捷径呢?我们需要把眼界打开,把更多要素纳入到我们的思维框架里。
能力链条的补全
脚手架,人生一串
在经验之前,还要有一个能觉知到“外部现象”的“意识”。
经验被语言归纳成了理论性的知识,这些「说得出知识」和「说不清的经验」混在一起,构成了我们的“观念”系统。观念是被经验和知识挤压出来的,有一部分是我们的经验(观-隐的经验),有一部分是知识(念-隐的知识),它们俩混杂在一起。知识比较多,我们的(观念)就比较清晰,知识比较少,我们的(观念)就比较幽默、含混。
最后我们将方法和程序这些关于“行”的要素归结为“技能”。然后我们用技能去行动, 就得到了结果。
意识、现象、经验、知识、观念、技能,这一连串因素决定了最终行动的质量,以及行动产生的结果。这样的归纳其实很蠢,但这是梯子。
这一串东西,我们思维的脚手架,可以将其称之为“人生一串”。
我们现在画一个开口向右的夹角,可以称之为「世俗目光的夹角」。
纵向地看,一个要素所在位置对应的开口越大,世俗的目光就越容易对该要素进行功利性的评价,因而也就“显得”越重要。比如,我们有各种直接衡量“结果”—一财富—一的排行榜,也有各种评比技能水平的大赛,还有评判知识水平的学历体系,但却没有一个评判“觉性、意识水平、反思能力”的系统,你会说,寺庙里有啊,的确,佛教有果位,道教有位阶,用来衡量修行者所能达到的境界,但世俗目光是看不见这种东西的。
横向地看,这个夹角揭示了一种内在连续性,每个要素都是对前一个要素的放大与倍增,源头差之毫厘,末端就会谬以千里,成就越大,反噬越强。
爆掉,缺失的后果
纵向揭示了可评价性,横向揭示了我们要获得所谓的“世俗成果”的一种内在的连续性。每一个要素,都是前面的要素的放大和倍增,我们其实是不能遗漏的。
偶尔有遗漏,却也创造了一些结果, 这是什么情况呢?因为有人把很多的料都堆在最后,他疯狂地学习各种技能,他真的获得了很多现实成就,但你会发现,他缺乏基本的反思能力。
要是社会经历丰富一点,我们能遇到很多这样的人,他很有成就,他是世俗眼光中的“成功者”,但他缺乏最基本的能力,这种很容易把自己搞“爆掉”。
我们能看到这样的新闻:打游戏买装备倾家荡产最终投河自尽的校长;在一方只手遮天,也因此被遮了眼的贪官;一个善用杠杆把自己杠上了天台的高净值赌徒。
这些事业有成,人人艳羡的人生赢家,居然犯下极其低级且致命的错误,这种人叫妄动者,他们有非常强的能力,但他们缺乏最基本的反思,他们没有想清楚根本性的大问题,但是解决了无数的细枝末节的问题,因为这个世俗评价的目光太诱人,他们把资源全都放在了串尾。
也有把资源堆到中间的,这个叫复读者,他有很多观念和知识,但是他也缺乏基本的觉性,以及行动的能力获得世俗成果。
还有一个是天真者,他们悟性很强,经常有洞见,但是他就是一个“纯孩子”,不是我们意义上的那种“大号儿童”,没有任何在现实生活生存的能力,解决不了任何具体问题,最终一事无成,活的十分窘迫。
姑且这样分类,要讨论如何做好一件困难的事,我们似乎需要认真考察串上的每一环节,不敢有偏废,但这里我们能在串头挑出几个关键要素,来提纲挈领。
最重要的要素我们前面已经讲到了:对意识的意识,这个意识是语言性的、符号性的意识,接下来我们要讨论重要性紧随其后的第二个要素。
深刻,阴面的努力
否定的意向
意向性与关于性
接下来我们要讨论解决问题的第二个要素,不是经验,而是:“意向活动”。
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左右我们的经验,但是我们可以左右我们遭遇经验,或者是处理经验的方式,这个就是意向活动。
“意向性”(Intentionality)可能是现象学中最重要的概念。现象学认为,我们的经验有一个最基本特征,叫做“关于性” (aboutness)。意识总是朝向某对象的意识,思考总是朝向事物的思考,观看总是朝向某事物的观看。就是关于某一个对象的经验,它一定有 about,围绕着某个东西。
根据现象学泰斗胡塞尔的划分,我们意向的“内容”,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我们经验的内容 ,由三个维度构成:对象、质料和性质。
- “对象”就是意向的那个“东西”,比如我看着桌上的这台“电脑”,又比如我们现在的语言正在谈论的“意向性”这个概念,它们都是对象;
-
“质料”有点像前面讲到的符号的”解释项”,这个对象对你来说意义是什么,是使对象成为它自身的东西。它能够衍生出解释,能够激发出想象,质料也被称为“理解性意义”。对象是直观现象层面的,对象的质料则是理性分析层面的;
-
“性质”指意向活动的样式,比如同样是朝向一台电脑,我们可以希望着它、欲求着它、怀疑着它、判断着它、肯定判断着它,否定判断着它。
姿态,否定判断
我们一般认为,「对象」是最重要的,有一个说法,叫注意力是最稀缺的资源,因为我们在一段时间内只能关注很少的「对象」,如此一来,选择关注哪些对象似乎就成了人生最重要的选择 —— 我们要关注那些需要深度理解的、深刻的、有价值的东西,无视那些惹人注意的、肤浅的、没价值的东西。
比如,如果要做出一门能启发听众的课程,必须泡在经典作品里,天天刷抖音看爽剧是不行的。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泡在经典里,能让我们创作出经典,也能把我们变成一个只会掉书袋的复读机。差别在哪?差别在于性质,你以何种姿态,意向着你经验的内容。
我们这里讨论的是如何创造出一个有价值的事物,或者说如何完成一件困难的事情——两者是一回事,那么我们必须指出一个几乎被很多人忽略了的盲区:
选择注意什么东西的确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选择用何种“姿态”望向它。
比对象、质料更重要的,是意向活动的性质与样式。所有意向活动中,最重要的是判断,所有判断中,最有价值的是“否定”(negative)。
Negative 的含义很广泛,否定、否认、拒绝的、怀疑的、不同意的、消极的、非建设性的、无预期结果的,负的,阴性的。
我们追求的那些东西:关于深刻、创意、意义、真正的价值感,禁得起辩护与反思的世俗成就,它们根本上都来自 Negative,来自一种否定的姿态。
从名人名言、纪录片等四面八方的梳理,可以论证:一个作品之所以深刻,富有创意、价值和意义,根本原因之一就在于其中包含了巨大的否定性。
有一个论断,审美能力是最终的竞争力。在我们今天的课题下,不如说审美是最终的防御力,因而才是最终的竞争力。问题是:审美能力具体是如何转化成防御力的?防御力最终又是如何转化为竞争力的?必须通过negative才能解释。
品味,决定判断与创造力
我们先看一个乔布斯的说法:
++影片素材:乔布斯:遗失的访谈 1:05:32-1:10:51++
乔布斯说:
「归根结底,一切取决于品味(taste)。他们(指微软)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品味,因此他们的产品没有灵魂,没有启发性(enlightenment),没有创造力,是平庸的三流作品」
品味是如何与灵魂、启发性、创造力以及一流作品关联起来?我们不妨先来关注“品味”这个词。
“品味”来自“事物即食物”的隐喻。我们会不自觉地用味觉范畴来处理外部对象,“尝试”某件事,体验很“爽酸”,身材很“火辣”,生活很“甜蜜”,日子很“辛苦”,心里不是“滋味”。
它衍生的隐喻是“事物如食物”,“体验如品尝”,“做事如烹饪”,这不只是隐喻或类比,而是一个基本假设,我们假设完成任何一件事的过程,和做一道菜没有本质区别。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很容易理解“品味决定一切”,如果我们人人都是厨师,品味就是最基本的判断力。
品味是什么东西?如果我们认为“做事即烹饪”,“事物即食物”的话,品味就是一个根本性的判断力。我们说一个人判断力很强的时候,我们说他很有品味。
正如记者问乔布斯“你如何知道哪个方向是正确的”,他沉思了半天说:“最终取决于品味”。
因此,在今天的课题下,我们暂时将品味界定为“知道该拒绝什么”的能力,或者说懂得如何防御的能力。
品味与竞争力
艺术中的品味与否定
「品味」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能力,在”人生一串”上,我们说「意识」是最根本的防御之一,「意向性中的否定判断」也是最根本的防御之一,而否定意向的一系列:关于如何否定的经验(如何选择否定这个,而不否定那个),是由我们的品味决定的。因为一旦我们肯定地接受经验,问题就会很大。
我们有很多糟糕的经验,成年人经常脑子里被灌屎 ,我们又天天在求落地,求干货,它们夹击出来的「观念」,一团乱麻,一塌糊涂。所以,当这个世界被菜谱和算法占领,当大众的选择变得庸俗不堪,「品味」是你最后的壁垒。
为了真正地说清楚审美/品味具体是如何转化成防御力的和竞争力的,请大家听两首歌。
第一首,2004 年发布的《xx 爱大米》。
++播放音乐—— x 爱大米++
歌词浅显易懂,旋律朗朗上口,曾经传遍大街小巷,甚至登上春晚,受众面如此之广,我们很难说这是一首“难听”的歌。相信很多人,虽然说不上特别喜欢,但至少不讨厌,也常常不自觉地哼着唱。
再听另一首同时代的歌, 崔健2005 年发布的《蓝色骨头》。
++播放音乐—— 蓝色骨头++
歌词:
并不可惜,也并不可气,我经过的基本的努力,接受了基本的教训,我就是一个春天的花朵,就长在一个春天里,我爸爸当初告诉我要想有出息,就得好好学习,拿出好成绩,可是我曾经不太相信这个,我现在还是不太相信这个,我说人活着要痛快加独立,才算是有意义,所以我学校还没毕业,就开始找了个工作,我要干我最喜欢干的,不管挣钱多少,所以我的工作就是一个写字的,一开始我就是想用笔发发牢骚,可是谁知道,这一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俗话说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只要我有笔,谁都拦不住我。
我能想象,很多人听到,一定会说:这也算歌?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几年过去,我依然觉得它“不好听”,但我不敢破口大骂了,我会认认真真地欣赏,仔细解读歌词背后的心思,分析编曲的安排,分析他的腔调,也许最后仍然欣赏不来。小心将它放在一旁,感叹“我还是不够深刻呀”。
这是我们欣赏艺术作品时经常会面临的尴尬,我们说不出哪里好,甚至根本就不觉得好,但这居然不影响我们认同这个作品的价值,价值仿佛是内在于这些作品的。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negative,这个作品中包含了否定性。
++播放音乐—— 花房姑娘++
但崔健在 1989 年就写出了《花房姑娘》这种谁听都觉得好听的歌曲,17 年后,也就是2005年,他居然写了《蓝色骨头》这首明显不好听、故意不好听的歌,这事儿一定没那么简单,很蹊跷。
我们即便听不出《蓝色骨头》哪里好,但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忽视这其中包含了巨大的否定与消极——老子不在乎你们在乎的那些东西,包括“音乐应该让所有人觉得好听”这种貌似真理的观点。
这就是艺术作品的价值,在于对“预定普遍性”的拒斥,正是这种拒斥为人这个空洞符号注入了无数的解释项,而所有珍贵的解释项都通过拒斥来的,不可交换、坚守、尊严、真诚、自由、独立、超越、美…
其实崔健这个例子还不够极端,更极端的是窦唯。
++播放音乐—— don’ t break my heart++
早期窦唯的歌是这样的,比如1992年的《don’ t break my heart》,这是所有人都觉得好听的歌。
++播放音乐—— 暮春秋色++
后来是这样,1999年的《暮春秋色》,这是十年后的挑剔文青也会称赞 yyds 的歌…
++播放音乐——钟之告++
再到后来是这样,2021年的《钟之告》,我们会说这是实验性很强的音乐,实验性解释不了,是充斥着巨大的否定性与消极性。
在艺术界,这样否定性驱动,扬弃过去,驱动创造的例子,俯拾皆是。有些画家,早年能画出所有人都觉得好的画,越到晚年越离经叛道,越来越令人“看不懂”,即使看不懂,我们也不敢怠慢。
这是毕加索的自画像的“进化”史…
现场播放:毕加索自画像演变
立意、风格、技法、形式、内容、审美,我们可以从各种角度解读这种变化,但唯独不能忽视的是其中一以贯之的否定性与消极性。
但是我们一定要把它与「什么都瞧不上,老子最牛逼」的假否定真肯定区别开来,这种否定与消极是无差别的,不分对象的,因而也必然是「自否定性」的。
当我们说一个人“庸俗”的时候,当乔布斯吐槽对手产品“平庸”的时候,大约是在说:他明明可以反思与拒绝,但他没有,他安于现状了。
再回头理解“品味”,我们就豁然了,脱离了庸俗意义的“品味”,大致指是一种「包含了自否定立场的判断力」。
一个人之所以判定一个东西是拙劣和平庸的,是因为他认为这个东西缺乏一种“自否定性”。而他自己的作品,之所以能抵御平庸与拙劣的指认,是因为他自身具备这种自反性。
否定的优先性
作品中的拒斥,一定会体现在日常生活中,那些未经反思的肯定和接纳,同样也会体现在日常生活中。
请大家注意这两张图的对比,他们分别代表了世俗评价光谱上的两个极端。
在常人的评价系统中,坐拥劳斯莱斯的杨臣刚先生无疑处于顶端,骑电瓶车的窦唯怎么看都是个 loser。我们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批判前者,但也有更多人在背地里羡慕他,劳斯莱斯哎,多炫。
为什么羡慕?它满足了什么?因为它满足了我们常人的庸俗美梦,而且是一个极其标准的模板。—— 十年蛰伏,一朝成就,一把收割,消费至死。
让我们回到图示做一个有趣的推演,这个世俗目光的夹角,其实来自肯定与否定意向的分叉,这个夹角的上缘带代表世俗目光中的高价值,下缘代表世俗目光中的低价值。
在常人的眼中,这个上缘的倾斜是由肯定-积极性创建的,下缘的倾斜则是由否定-消极性创建的。
但如果你承认否定性的价值优先性,你就会将常人的评价系统颠倒过来,将世俗目光的夹角翻转过来。杨先生是所有庸俗样本中最瞩目的那个,而窦唯,用 Gai 的话说,离成神就差一个死亡了,他才是最成功的人,我一九九几年就已经don’t break my heart了,现在我骑电瓶车,这是最难的事情,为什么最难?因为得到世俗成功很难,更难的是我明明可得,但是我negative,我不要。
一个成为了世界首富之后却将自己所有的钱捐出去的人,会比历史上所有世界首富都更受世人尊重。难易度与价值度的关系在此依然成立:取得世俗成功是困难的,比成功更困难的事,是明明可以获得,却拒绝这种成功。
我们可以从欲望机制的角度解释否定意向的优先性:欲望的排队模型”
我们参与排队,不只是想要得到队伍起点供应的那个“东西”——也「想要他人的想要」,这是所谓对欲望的欲望,也是欲望的真正成因,而那个“东西”,只是被其附身的傀儡——无论它的实体形态是什么———房子车子包包球鞋长制服肖战王一博——都一样,铁打的欲望,流水的对象。
重点来了:这个欲望的排队模型和日常的排队现象相比,有一个非常重要差别——排在最前的那个人,那个所有人欲望的焦点,一切欲望产生的原因,他身前其实空无一物,因为他什么都「不想要」,他是否定的化身,他总是一脸无辜地对后面的人说:我只是个普通人,请你们不要羡慕我。结果却让后面人的两眼放光:所有人都羡慕你,你却觉得自己不值得羡慕,这太特么让人羡慕了!
高超的弃绝
「否定意向的优先性」,这个道理不是什么小众文青才秉持的观念,而是一种普世价值观,大家只是没有仔细辨析过这层道理。如果你拎清楚这一层了,你会发现,这个社会评价体系中最受尊崇的那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高超的弃绝」。
下面这个电影片段出自《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描述的是日本国宝级画家熊谷守一的日常,我们体会一下,因为有些宝贵的经验,它必须有人亲自告诉你,我的转介,其实没有太大的效果,只有你看过足够多相似的案例时,才能把握这个相似,才能够慢慢地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体悟negative。
++影片:《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
我们可以用「阴面的努力」这个词来概括上面的否定、品味与弃绝。我们应该把人追求成就的过程设想为雕刻一枚印章的过程,在你的看不见的地方,雕雕雕,舍弃舍弃舍弃,才能凸显出来这是阴面的努力。“深刻”是在深深处努力雕刻的结果,而雕刻这个动作,是一种通过否定和舍弃达成创造的行为。
这种努力和我们那种积极的努力,是截然相反的,但是它能够塑造我们的创造力,我们的气质和我们的立场,和我们真正使自己之为自己,而不是像某个人的那种独一无二的状态。
此时你会问:否定和舍弃如何能创造?我们进入下一个部分:创造,我闭上眼睛,目的是为了看
创造,我闭上眼睛目的是为了看
创造始于否定
创造,我闭上眼睛是为了看,这是高更说的话。
创造本身就是一种否定,一种破坏——对成见和习性的否定,对框架和模式的破坏。本章是被不同领域的案例堆砌起来的,为的是从四面八方向你论证这个断言。
我们先看一些打破习性的小创意:
把灭火器看作是氧气,把食物看作衣服,把食物看作动物…正如前面举的那个例子,当我不把被子当成被子的时候,山川湖海、鸟兽虫鱼就涌入了我的脑中…
这些小创意根本不需要什么天才,但需要你是一个大号儿童,有一双看不清是非对错的眼睛,能穿透规范和习性,不把此人当此人,不把此事当此事,不把此物当此物。
对此,超现实主义画家马格利特给出了最直白的表达,他创作了一副名画——《这不是烟斗》,直接挑战我们的习性:你可以把他看作一切万物,唯独不能把它看作烟斗。画家太懂这个道理了,你能吗?可能你听完这一部分就能了…
换“眼”来“看”
关于「创意」,最好的创意书籍之一是赖声川先生的《赖声川创意学》,其中有一张高度概括的创意金字塔:金字塔的顶端是作品,左侧是生活场域,右侧是艺术场域,它们各自连接着底部的创意源泉。
左侧是创——内容,右侧是作——形式,所有创意内容都来自生活的智慧与灵感,用艺术的方法和技巧进行加工组合。
我们注意这个金字塔的腰部,意识与屏障所在的部分,居于最核心的,就是「如何看」,它决定了我们是否能突破习性的屏障,打通创意的通道。
从「如何看」发出的箭头的是最多的,“看法”不仅体现了我们的「三观」,也影响着我们的动机与美感,决定了我们否能穿透「习性」获取更本真的经验,或是借助结构性知识看见抽象的原理。
赖声川说:
一个人能不能累积智慧,主要是看他懂不懂“如何看”这个世界,如何看自己的动机,如何看自己的习性,如何看自己的生命经验。
眼睛只是感官。到底看到什么,看多看少,是心在决定。
《像艺术家一样思考》书中一个实操案例令人震惊,作者在书中要求读者倒着画这幅毕加索的画,而且提出了如下要求:
- 你可以从任何地方开始画
- 不要先画轮廓再填细节,连轮廓、部分、细节这些概念都不能有,最好从一个线条画到另一个相邻的线条,然后慢慢扩展开来。
- 如果你习惯自言自语,那么请使用纯视觉语言,把它们理解为无意义的形状或符号(避开任何解释项),千万不要使用头发、鼻子,嘴巴这样有明确指称对象的语言。
结果下图左边是正着画的,右边是倒着画的,他惊讶无比,导致写出了这本书。
作者说: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叫学生们倒着画一副毕加索的画。那个小实验比我的其他任何尝试都更加明显地显示出素描行为中一些不同寻常的因素。让我和学生们都很吃惊的是,完成后的作品非常好。于是我问学生:“为什么你们能够很好地倒着画,却不能正着画呢?”,学生回答:“倒着画时我们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
绘画并不难。看事物,或者更确切地说,转换到一种视觉的特殊模式才是真正的问题。你可能现在不相信我。你可能觉得你的视觉很好,而绘画很难。但反过来才是正确的。
有一位传记作者问野兽派的画家马蒂斯,他吃西红柿的时候,会不会按照艺术家的方式来看西红柿。马蒂斯回答:
“不会,当我吃西红柿的时候,我就会像其他所有人那样看西红柿。但是当我们画西红柿的时候,我眼中的西红柿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 格特鲁德·斯丁《毕加索》
所以,我们搞反了,纯粹直观地看才是最难的,创作本身反而是容易事。其实无论绘画还是写作,都是如此。
闭“习性之眼”
最近大师课兴起了,有很多在所在领域业有成就的人也加入了知识付费的行列,著名诗人西川老师他开了一门诗歌课,谈到如何像诗人一样思考,他说:
++播放片段:西川,诗与盲目性,“你能不能诚实地面对这个下午”
画家高更说:我闭上眼,目的是为了看。诗人西川印证了这个说法——我们很难诚实地面对这个下午,原因居然是我们不够“盲目”。
现在我们试着回答“否定性”与创造力的关系,闭眼就是一种否定,我们闭上的是常识之眼,习性之眼,时间之眼,符号之眼,睁开的是当下之眼,创造之眼。
创造的基本逻辑就是反常识、反习性、反符号,不把某人当某人,不把某事当某事,不把某物当某物。烟斗可以是万物,唯独不能是“烟斗”本身,西红柿可以是万物,唯独不能是“西红柿”本身。
熊谷守一的电影中有一个镜头,老人坐院子里久久地注视地一块小石头,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我们和影片里的年轻人一样困惑。现在我们大致能说,他也许在石头中看见了山川湖海、鸟兽虫鱼、日月星辰,但他唯独没有看见一颗“石头”。
不妨做个练习,试着像老人看石头那样看你眼前被称为“纸”的东西……也许过不了十秒,你的大脑就会抱怨:这不过是张破纸而已!习性是难以穿透。
如何看一张纸?《赖声川的创意学》里面,诗人及心灵导师一行法师说:
如果你是个诗人,你会清楚看到在这一张纸上飘着一朵云。没有云,就没有雨,没有雨,树无法成长,没有树,我们无法造纸。如果看得更深入,可以看到太阳、砍树的工人、他的爸爸、妈妈、面包的麦子。没有这一切,这一张纸无法存在。事实上,我们没办法指出任何一件不在这里的东西——时间、空间、地球、雨水、土中的矿物质、阳光、云、河、温度、人的心。一切在这一张纸中同时并存…
纸中有万物,唯独没有“纸”。对我们这些成年人来说,理解这个“道理”是很容易的,但要看见到这个“现象”是非常困难的,它需要我们像赤子一样去看世界。
高技+童眼
我们多少能“理解”熊谷守一了。在熊谷守一的电影开头,一位看上去颇有权势的中年男人站在熊谷守一的作品前,一脸狐疑地问:这是几岁小孩画的?这个中年男人代表所有观众问出了这个问题,导演用了整个影片做出了回答。
老者的智慧、成人的技艺、加上孩童的眼睛,最终成就了高超的弃绝。下面这个纪录片,算是这个断言的铁证之一:
++播放:宫崎骏:十年一梦++
不同人看这个纪录片体验是不一样的,作为创作者,应该可以非常理解老爷子废稿时的那种状态——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合适的,但我就是觉得“这不好”。我只能否定,我不知道哪里是对的,我就不断地删,删到一个你删不掉的东西,就是它了。
作为普通观众,我们惊叹于他卓绝的观察力,以及一种灵感流露的创作方式:每个线条会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
我们还要注意的是他充满童趣的日常——老爷子对着房间里的空气打招呼,搬出长椅为路人设下陷阱,当导演问:你在跟谁打招呼,他一本正经:这里有人,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就住在这里。我们一般会觉得这是很精神病的一种行为…
这种行为在我们看来实属是“见鬼了”。我们都是正常的人,而我们脑子“正常”的代价是什么?是听不见石头在说话,看不见纸上飘着云,也没察觉到自己左肩上坐着一个小孩在哈哈大笑。
毕加索说:
每个孩子都是艺术家,问题是如何让他们长大以后仍是艺术家;我花了 4 年时间去学像拉斐尔那样画画,而学像孩子那样画画却花了我一辈子。
毕加索后期笔下人物看上去非常古怪,他之所以这么画,是因为他真的“见鬼了”。他说这种风格来自童年经常做的一个梦:
“小时候,我经常做一个非常吓人的梦。我梦见自己的腿和胳膊长到很大,然后又朝反方向缩小。在梦里,我看到周围的人都在这样变身,忽而巨大、忽而微小。每次梦到这些,我都非常苦恼。”
他就画出了看见的东西,巨大的否定性,巨大的想象力…
这是熊谷守一的《猫》,如果我们没有接触上面这些知识,可能会觉得这猫画得和《蓝色骨头》一样“难听”,谁能说出它好在哪?谁都说不出,因为我们不能这么问。
“好”背后隐含着一套根深蒂固的价值评价标准。我不能说它好或不好,而只能说它是独特的。画家并没有把猫当成猫、人当成人来画,没有把它们当作我们习性中的、时间牢笼的“猫”或“人”;莫奈没有日出当成习性中的日出;梵高没有把星空当成习性中的星空;崔健、窦唯没有把音乐当成我们习性中的音乐…
切换既有感知
毕加索说:
希腊人、罗马人、文艺复兴人,都根据共同的规则画画,从梵高开始,每个人必须有自己的太阳。
你一定会说,这都是些音乐、绘画这些泛艺术领域的案例,有些讲究严谨与规范的行业,并不容许我们这样肆意汪洋地创作。
但不把此物当此物,不把此事当此事,最让人叹服的例子恰恰出现在数学领域,而且这次的主角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
1785 年,数学王子高斯 8 岁,那天他的数学老师心情不好,想要故意刁难自己的学生,出了个题:“从 1 到 100,所有数字之和等于多少,算不出来不许吃饭”,一帮小朋友捧着石板吃力地算着 1+2=3,3+3=6,6+4=10. ……随着数字越来越大,计算越来越困难,谁知“小王子”很快得出了答案:5050,和老师之前自己算的结果一模一样,老师惊呆了,我们也惊呆了,我们不是同类吗,难道我们是头驴吗?
我们只知道高斯最终归纳出来的等差数列的求和公式是(头+尾)x 个数/2,(1+100)x100/2=10100/2=5050,但他是如何发现这个规律的,他只有 8 岁啊,他怎么有如此强悍的抽象与归纳能力。
有一个说法,数学思维非常好的人,是可以将一个非常抽象的数学公式理解成某种具体意象,8 岁的高斯可能就是这样思考问题的。
他很有可能把 1+2+3. …. +100 这一串数字看成了一个长条形的物体,也许是一根木棍,然后在脑子里不断把玩着,突然,他发现可以将木棍对折起来,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上半根的每一组数字都能与下半根中的数字纵向相加,结果每一组数字相加的结果都都相同,都是 101,由于木棍被拦腰折断(除以二),因此一共有 50 组 101,相乘的结果就是 5050。进而归纳出了适用于所有等差数列求和问题的解题规律:项数的一半乘以首项加末项,也可以表达为:先折断树枝,然后用枝头对上枝尾,然后用半根树枝的长度乘以枝头加上枝尾的高度。
其实谁也不知道高斯当时是怎么理解这个问题的,我们只是试着揣测天才的思维方式,好像没有太多说服力。
下面我们让华裔数学天才陶哲轩现身说法,根据维基百科的资料,此君 7 岁就开始自学微积分,并进入高中就读,16 岁大学毕业,21 岁普林斯顿博士毕业,随后获奖无数。
这种人的存在令我们感到崩溃,难道我们是猪吗?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吗?是我们不正常还是他不正常?是我们太正常了。
他在自己的大师课里分享了自己如何思考数学问题,看完这个片子数学糟糕的同学不用太自卑了,可以知道为什么他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学会我们十几岁都没有学会的知识,他可能就是像高斯那样思考问题的,他没有把数学当成数学,没有把这件事情当成这件事情:
++陶哲轩大师课 07,00:28——02:46++
这个小片子里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一个就是在地上打滚思考数学问题,另一个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居然连「在自动走道上系鞋带会更省时间」这种常识都需要用代数来算,最后网友提醒他可以用一种直观的方式来理解这个问题,他才恍然大悟,最后还把这个“领悟”放在在课程里当成例子来举,提醒我们思维模式转变的重要性。
你发现了吗?他真的是活在一个数学建构的世界中,注意他的日常语言,“我要赶飞机”是被这样表述的:有一次,我在机场,我必须建立一种联系,我在机场的一端,不得不去跑到机场的另一端去。这个时候我鞋带松了,我不知道我该什么时候系鞋带…
说到网友告诉的有一个更符合直觉的解决方案时,他的表情是这样的——笑的像个孩子。
该使用思维的时候,他使用了直觉,该使用直觉的时候,他使用了思维。这算聪明还是愚蠢,是天赋还是缺陷?无论如何,他是一个异类,他很自然地不把此人当此人,不把此事当此事,不把此物当此物。
最后一个案例,看看破除习性和幽默感的关系。分享电影《浅草小子》的几个片段,影片取材自日本导演北野武的真实故事,讲的是少年北野武拜当时的日本资深的喜剧演员深见千三郎为师,后来学有所成,开始自立门户,与恩师渐行渐远,但始终羁绊彼此的故事。
++电影剪辑:浅草小子++
老师对少年北野武的教导是:要在生活中的任何时刻保持幽默,而不是只在舞台上刻意表现它。
我们这边不想讨论搞笑,想讨论幽默,不能把“幽默”解读为某种“搞笑”。幽默与严肃相对,犹如艺术与理性对立。严肃是使之清晰,把一事认作一事,把礼数认作礼数,把残疾认作残疾,幽默,是使之朦胧,使坚固明亮的语言或对象变得幽暗静默,再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点亮它们,把人想成章鱼,把残疾认作特色,把生活当成游泳,把人生当成游戏。
片子中最令人动容的是老师的反应:对啊对啊,游着游着会发现在自己原地打转。这是最幽默也最明亮的电影片段之一——一个人若能这样自嘲,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为难他。这也是不把某物当某物,不把某事当某事,像孩子一样的在理解人生。
有一本书,英国作家麦克尤恩的《时间中的孩子》,腰封上赫然写着:成年人只是一种角色扮演,我们都是时间中的孩子。作者甚至认为成年人不过是失败的孩子,我们应该虚心向孩子学习。
让人想到诗人波德莱尔的那句名言,“天才不过是能够随意回到童年的人。”